传感器，可以精确地衡量出压力、温度、浓度等等，以近3万种的类别，几乎覆盖所有产业的每一个角落。但可惜的是，国产传感器，在绝大部分工业领域的高端场合存在感并不强。在手机射频传感器领域，有美国博通、Qorvo；在工业测量领域，有博世、霍尼韦尔。作为集机械、光、电于一体的传感器，可能是我国基础零部件领域最弱势的一个行业。传感器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行业。虽然国内市场有1800亿人民币的产值，但却有很多的细分类别，同时它的原理透明，但工艺却非常复杂，是制造业中少见的带有“手艺”气息的工业品，技术诀窍都是深藏在工艺之中。国内的传感器仍需要占据高端市场，那么，国外的传感器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？传感器强国主要有美国、日本、德国、英国、瑞士，也有散落在欧洲的一些国家。认真总结起来，他们主要是用四种方式，将一个不起眼、不入眼、不声张的行业，做得风生水起。
很多传感器厂家，选择与更大体量的仪表或者电子公司结合。而一些工业巨头的集团发展策略，则是对传感器采用了清晰的品牌矩阵布局，它通过多品牌、多产品在不同领域交叉组合。以美国电子测试工具公司福禄克Fluke为例。它是从丹纳赫集团分离出来的一家公司，而丹纳赫是一个并购狂人，在自动化、测量等领域有四十多个品牌。它有两张王牌，一是丹纳赫的精益生产极有章法，可以说是日本丰田汽车最好的学生；另外一个则是它在2019年，为GE贡献了百年历史上第一个非GE内部提拔的CEO人选（延伸阅读：通用电气 | 爱迪生遗产的百年沉浮史···）。有并购也有放手，福禄克就是它“放养”的小巨人，2020年公司收入14亿美元，旗下有十个品牌。它将传感器跟测试工具紧密结合，孵化出了如今工业现场几乎离不开的各种手持测量仪表。
福禄克八爪章鱼术
一层控制一层，多个触角延伸到不同的行业。亦军亦民，亦整机亦零部件，呈现出了美国制造业的一种特殊形态。通过集团化优势和多元化触角，就像是一只八爪章鱼，确保即使是在细分市场上只有几千万收入的子品牌依然能够生存。美国仪表厂商与传感器厂商之间，往往是手心、手背的合体关系，传感器产品既为其他品牌供货，也同时确保自己在仪器仪表行业的核心竞争力。全球仪表收入排名Top10的美国阿美泰克，2021财年收入52亿美元，坐拥十多个仪表与传感器品牌。其中的温度、压力、燃油、液位等传感器，广泛应用在在商业航空、军事、工业领域。几乎所有的飞机发动机都使用了它的传感器。这种公司的业务逻辑分析起来很复杂，它在2020年完成了四笔收购，跟液位控制、软件人机界面和机器人自动化相关，而2021年底收购的英国Alphasense，则是面向空气质量传感器。Alphasense其实很小，年销售额只有2亿人民币，然而，这家公司的产品可是全球第二大电化学传感器，传感器行业的特殊性就是这样，总体市场规模不小，但是细分领域很多。与其说是“隐形冠军”，其实很多传感器公司可以形容成是“微型冠军”，年收入在5亿元人民币之下，但产品却是行业顶尖。对于传感器行业众多偏门领域的小企业，全球化布局是最值得推荐的商业逻辑。同时，这样的公司往往也都是国防军工的重度供应商，我国“黑名单”的常客洛马和雷神，都离不开阿美特克的产品，国产传感器真的任重道远···
传感器在到达用户之前，前面需要依靠芯片、材料、电子信号板的突破，后面则需要依靠仪表、工程集成商。在这种情况下，面向终端用户的设备集成商，或者工程商，就起到了串联的作用。既做仪表，又做传感器，就是另一条路径。
仪表跟传感器的关系最为明显，因为“糖葫芦串”最容易串起来。重庆川仪在化工压力仪表方面是国内的领跑者，通过仪表作为采购方的优势，扶持传感器的发展。HP、佳能的MEMS传感器为什么一直处于全球Top20的位置？尽管他们没分到太多手机传感器的红利，但是它们的喷墨打印机都使用了自家的MEMS传感器。这种一体化的发展方式，也保证了这些品牌在MEMS传感器领域的全球市场位置。
糖葫芦串的要义，就是寻找产业链上的邻居。武汉敢为的红外传感器近两年发展很快，就得益于早期在红外线传感器三大关键部件之一气体池的积累。把某个零部件做精做透，后续就有机会。这就像造车，要么先东拼西凑攒出一台车，通过整车占领市场后，再来造发动机。或者就是自己造发动机，之后再往整车发展。在产业链条上，串来串去，传感器这棵树就活了。只有掌握上游源头，才能在成本可控、技术可控。在高保真耳机代工品牌一枝独秀的歌尔，在2020年销售收入达到了近600亿。但排名第一的大客户，就占据将近50%，没错，就是苹果耳机。欧菲光借助收购索尼电子的镜头和传感器技术，一举将手机镜头模组打入苹果供应链。三年时间，在2019年欧菲光的手机镜头模组的出货量问鼎行业第一，2020年总收入也逼近500亿，跟歌尔是一个体量。但在2021年3月，被苹果踢出供应链之后，身价一落千丈。前后的差距，难免让供应链上的众生人人自危。歌尔其实早已明了这种危险的依赖。它在2017年成立了歌尔微公司，主要做MEMS传感器，2020年收入为13亿，能排到全球第6的位置。独立出去，一方面是躲避风险，另一方面也是借助当下MEMS传感器的红利期再次发展。
从歌尔耳机，重庆川仪，向前拆分出传感器的方式来看，这种糖葫芦串的模式，对于当下的中国传感器发展，不失为一种直接借鉴的方式。河南汉威则更加前行一步，通过工程应用项目，来反哺传感器。它以工程应用做大市场，反向带动传感器基础研究。整体收入20多亿人民币，传感器占据其中一成。这两块收入，一个决定了体量和养分，一个决定了核心价值。只有有了大体量的养分，才能在电化学传感器赛场上，逐渐取代全球第一和第二品牌的City和AlphaSense。这就是糖葫芦串的价值，有了更大的体量和传感器能力，打通技术、产品到市场，下一步才能走到八爪鱼道路，横向扩张。
要是没有了大集团在背后的依托，独立的传感器厂家该如何生存呢？像博世这样财大气粗的传感器厂家，看上去是独立的。但博世作为全球第一大汽车零部件厂商，和消费者电子传感器厂家，早已在汽车、手机、家电有着广泛的布局，芯片、传感器和电子零部件的一体化优势。分析这样的公司，不能不看到他们背后强大的协同效应。霍尼韦尔在工业流程自动化领域的霸主地位，也给它旗下的传感器带来了很多的荫庇。但西门子是个例外，这个自动化巨头，似乎一直吃不透传感器的精髓。虽然有传感器与通讯部部门，但通讯能力总是强于传感器。与此相关的是，它在仪表领域也像是打了瞌睡。西门子在流程行业雄心勃勃的最后一次打击，就是流程自动化部门前两年被并入了数字化工厂。当年西门子的半导体业务部门，也是独树一帜，1999年分拆了出去，于是成就了当前英飞凌芯片与传感器的英名，但西门子自己就与芯片、传感器无缘了。
最新的一个西门子放弃传感器的例子，是它在2020年7月，将瑞士富巴HUBA，出售给了智路资本。智路资本是中国制造业资本的传奇，它出资14亿美元收购韩国芯片厂商美格纳（可惜被美国否决）、中国台湾日月光封测的大陆工厂，甚至接手紫光集团，都体现了他们的大格局。对于中国制造的未来，智路资产管理公司表现得非常具有前瞻性和定力。收购瑞士富巴是一个很好的牌局。它专注于压力测量技术的传感器芯片和传感器。2019财年收入也有7亿元人民币。当然，留在智路资本手里也只是过渡，找一个合适的仪表下家，对未来的富巴是一个更好的发展。德国西克光电Sick，作为一个非常独立的传感器业务的公司，给出了一个他们自己的正确答案。德国是传感器强国，有多如牛毛的传感器厂家，大部分都是家族企业，或者就是乡镇企业。德国的西克传感器公司在2020年的收入为120亿人民币。他们的产品面向非常多的行业，以至于在不同的工厂、不同的机器、不同的物流仓储空间，都会看到他们产品的身影。西克的产品线应该是流程、工厂和物流自动化领域里面最全的传感器，如果它再跟德国的恩德斯豪斯E+H的仪表结合起来，基本就能凑成全套了。也就是说，一个传感器公司，一定要覆盖多个行业，才能分摊基础研发成本。这要求对各个行业都有认识，当然，这也是最难的一部分。瑞士奇石乐公司，也是专心只做传感器，2021年收入达到28亿元人民币。在汽车行业的动力性测试台、动力总成、轮胎测试等环节都离不开它的精确测量。实际上它有70%的收入来自汽车行业。它在机床领域的高端传感器产品，几乎无人可以替代。六维力度的压电式传感器，用于机床切削力测试，一套需要六十万元。切削力不是标配，极少数机床产品会使用，但这就是传感器强劲实力的象征。通过在不同领域，找到了多种应用场景，奇石乐才能单单以传感器的业务，滋润地活下来。传感器这种向极限求生存的产业形态，呈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“微批量不经济” 的产品现象。许多产品只能用在很特殊的场合，但依然会有公司去研制它。这么小的量，投入研发肯定不划算。那么奇石乐等公司，为什么会开发出这种产品，它的收入能够补偿研发投入吗？这是一种向底层技术纵深的技术向心力现象。对于奇石乐而言，无论是枪管爆炸压力，还是发动机缸体燃烧压力，或者是机床切削力，这些都是基于压电技术的延展应用。奇石乐传感器，正是通过“一根轴心多根辐条”的方式，突破底层技术，向周边进行扇形辐射，从而解决 “微批量不经济” 的现象。它可以从很小批量的传感器，稍加改动，切换到量大的传感器。天津宜科的高精度激光位移传感器，正是因为可以在汽车、物流等多种不同的场合，进而找到了有力的发展空间，一路向上。这是一种横穿赛道的能力。传感器厂家要想活下来，就要学会这一点。传感器的发展，目前看主要是三种模式在发挥作用。大公司，做是八爪鱼模式的巨无霸集团；或者是糖葫芦串的模式，向一个行业的上下游纵深拓展；还有就是车辐条模式，利用同心技术覆盖多个行业。这是独具特色的领头羊企业，已经证明了这些模式是破解传感器独有产业堡垒的利器。而国内很多传感器企业，依然是在单个行业、单打独斗的拼杀。从国家振兴传感器的角度，也需要大家重新思考新的运营方式。
